我是8岁那年上小学的。教室在离我家不远处的窑洞里,用砖垛搭起了三排“书桌”,凳子都是学生自带的。由于家庭条件不好,母亲又有病无人照顾,我起初对上学是有抵触情绪的。母亲知道后,夸我懂事,安慰我说,“妈知道你心疼我,只要你上学,我的病就好了。妈还等着享你的福呢。”我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。上学那天,母亲老早起来给我收拾了一番,拉着我的手把我送到教室门口,叮嘱我听老师的话,好好学习。家里没小板凳,我就到教室外找了几块砖头垫起来当凳子坐,没有作业本,母亲把她包中药的草纸积攒起来用线串成一沓让我用。就这样,开启了我的学生生涯。
我的小学一年级老师叫付凤英,是我的堂姑。她20多岁,对待学生就像大姐姐一样,非常有耐心。她把我们班每个同学的名字都写在黑板上,让大家首先认识自己的名字,之后才教汉语拼音,慢慢地,我们就掌握了学习汉字的方法。记得到小学三年级时,我已经能够阅读《刘胡兰》《草原英雄小姐妹》《智取威虎山》等小人书了,并基本懂得书中之意。刚学算术时,我闹了一个笑话。老师问一个同学“1+1”等于几,那个同学答不上来。老师又问,你有几只眼睛,那个同学说“俩”。老师说:“你数数。”只见那个同学用食指指着自己的眼睛左右数了起来:“俩、俩、俩、俩。”老师“扑哧”笑出声来,一班同学也都笑了。付凤英老师对课堂纪律要求非常严格,一旦发现某个学生上课交头接耳、做小动作,她的眼睛就像刀子一样直剜过去,吓得学生不寒而栗,个个坐得笔直,一动不动。这也使我养成了认真听讲的习惯。
在我上小学三年级的时候,母亲去世,父亲因悲伤过度而精神失常,我就暂时退了学,一边照顾父亲,一边照看只有4岁的弟弟。后来,在当教师的叔父的规劝下,我又重新上了学。为了把耽误的课程赶回来,我白天认真上课,晚上在煤油灯下补习,有时候实在太困竟忘了熄灯,煤油灯彻夜亮着,熏得满屋子乌烟瘴气。由于夜里熬得太晚,有天早上醒来一看要迟到了,顾不上洗脸,披上布衫就往学校跑。到校时,全班学生已经整整齐齐地在操场上排好队了。我正准备往末排站,班主任于老师叫住了我,让我站在全班学生对面。当大家看到我蓬头垢面、满脸黢黑,像刚从煤窑里上来一样,忍不住大笑了起来。当时,我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。过后,当于老师了解到真实情况后曾向我道歉。通过这件事,我认识到无论出现什么情况都不能迟到,规矩就是规矩,人人都应遵守。我不但不能记恨于老师,而且要感谢他。从此以后,无论是上学,还是参加其他活动,我再没有迟到过。
那时候上初中并不像现在还要进行中考,无论成绩好坏都能上。我是在北村学校上的初一。科目和课程多了,学习时间也越来越不够用。那时的我,抱着能混个初中毕业就行了的想法,没有远大理想,进取心也不强,特别是对新开设的英语课提不起兴趣。当时还流行着这样的顺口溜:“不学ABC,照样会种地。”“我是中国人,何必学外语。”每次考试,英语成绩都是最差的一门。其实,这也不能怪我们这个穷山旯旮的学生英语成绩不好,试想一下,我的祖祖辈辈都是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庄稼人,能走出山外、见过世面的人凤毛麟角。说到底还是动力不足。
真正让我狠下心来、下苦功夫学英语的源于从北村学校升入西沃乡中心中学的考试。这次考试只考了语文、数学和英语三门,总分300分。语文、数学我答起来得心应手,考英语却卡了壳,一脸懵。考试结束后,我还自我安慰道:“我英语不好,其他人也好不到哪儿去。”成绩出来来后,语文95分、数学97分,英语成绩简直没脸见人,仅仅43分,在所有考生中位列末位。晚上自习课时,教我们英语的高英云老师把我叫到她办公室,没好气地批评我:“英语考那点分,咋对得起老师对你的期望?中心中学可都是从全乡选拔出来的门门拔尖的学生,你要还觉得英语不重要,就不要上中心中学丢人现眼了!”引起我更大反思的是叔父的批评:“英语考那点分是我万万没料到的,你上英语课都干啥啦?胸无大志,难成大器!你要和学习好的比。你妈走得早,你家条件又那么差,你爹和你哥都打工挣钱供你上学,是想让你将来上个大学找个工作,就凭你对英语这种态度,能学出啥本事?能对得起他们吗?”这话让我羞愧难当,恨不得自己扇自己两个嘴巴。也正因为有了叔父这次的批评教育,使我燃起了学习英语的激情,也确立了考大学这个人生的第一个目标。
到了中心中学,我才真正感受到什么是天外有天。有几名同学竟能和英语老师熟练地用英语对话,用英语写日记、写信等。自此以后,我便拼命地补习英语,走路背,睡觉前背,吃饭时也背。有一次,由于太专心地背着课文往学校走,猛地一头碰到操场的篮球杆上,顿时眼前火冒金星,晕头转向。
高中时代是我最艰苦的时代,也是我成长最快的时代。来到仓头高中的第一天起,我就过上了寄宿学校的群居生活,每半个月才能回家一次。每次返校,早上四五点就要起床,背上二三十斤黄面和少量白面,要走上30多里路才能到校。学校的饭几乎顿顿都是面汤、玉米面馍、面条和咸菜,很少吃白面馍。没有餐厅,也没有固定的吃饭场地。每顿饭大家都会三五成群地聚在宿舍的牙缸架子边,或是窗台边,或干脆坐在地上吃,天南海北地聊着天,气氛倒也融洽。
那时,男生宿舍是20多个人同住的大通铺。夏天炎热潮湿,传染性皮肤病极易发生,特别是疥疮。不知是哪位同学第一个染上,不到一星期,同宿舍的同学们都觉得身上奇痒难忍。我的手腕、脖子、腰部、臀部等部位被抓挠得伤痕累累,有时候正在上课,不知不觉中瘙痒了起来,一痒就挠,越挠越痒,又怕别的同学看见,实在尴尬。其实,其他同学也和我一样,无不表现出痛苦的表情。到了冬天,宿舍没有取暖设施,也不让生“煤火”,门窗密封又不好,冷风“嗖嗖”地吹进屋子里,浑身发抖。但是,没有人叫苦,大家每天都以饱满的热情投入到紧张的学习当中。晚自习后,因教室没电,大家在征得班主任同意后,还要点上自制的小煤油灯挑灯夜战。那时,普通家庭的孩子是舍不得买蜡烛的,有的同学一不小心就会被灯火烤焦额前的头发。第二天早上洗漱时,才发现自己的头发被烤“黄了”,脸和鼻孔被熏“黑了”。此时,我们面面相觑,不约而同地笑出声来,笑声是那样的纯真和畅快!通过艰辛努力,我的各科成绩都在不断地提高,这使我体会到了由艰苦走向成功的滋味,真正体验到了学习的乐趣,获得了一种不断超越自我的快乐,逐渐达到了乐而忘忧、乐而无苦的境界。用现在的话来说,我们都是奋斗者!我们都是追梦人!
仓头高中每天早上5时30分打起床铃,要求15分钟内整理好床铺,并衣着整洁地到教室门口集合,然后到操场做操、跑步。天气暖和时还好,到了冬天,遇上寒风凛冽、大雪纷飞的时候,就有了退却的想法,我们好几位同学都曾多次想装病“逃操”。发现这些苗头后,班主任刘世义老师给我们上了生动的一课。
刘老师50多岁,从教多年,有着丰富的教学经验、精湛的业务水平和良好的师德修养。他就像慈爱的父亲,时时关心着我们的学习和成长。每天早上起床铃还没响,他就到宿舍喊我们起床,然后与我们一起上操,至少要跑10圈。他说:“一个人经历些磨难,是坏事,也是好事。只有意志坚强的人,才能有所成就。”老师的言行深深地触动了我,一个学生如果连上早操这点苦都吃不了,那还能成什么大器!从那以后,不管是什么样的天气,我们都能坚持出操。也是从那时起,我养成了每天早上5点起床坚持晨练的习惯,几十年没有变,也造就了我吃苦耐劳的品质。
在我们那个小山沟里,上个世纪80年代中后期,我能够脱颖而出考上大学,我清楚地知道,我没有优渥的家庭条件,也没有高智商,只有甘于吃苦的精神和母亲活着时对我的殷切期望。为了考上大学,我复读了两年。我始终相信,成功没有捷径,但坚守初心一定会有回报。
领到大学通知书的那天,一家人都为我高兴。父亲在家摆上了“十大碗”,请了我的叔父、堂姑和村干部到我家共同为我祝贺。那一天,我好像突然长大了,第一次干了满满一杯酒,并敬了父亲,敬了叔叔姑姑,敬了全家,敬了村干部,我有了从此要扛起整个家庭责任的冲动。
即将大学报到的前几天,父亲就忙碌了起来。他从箱底翻出了一套半旧的花格子被面,又到村子里弹了几斤棉花,给我重缝了被褥。我知道这是母亲生前盖过的,都十几年了,父亲没舍得扔,而是让我重盖。这不由得使我想起母亲去世后,我重新上学时穿的裤子,那是父亲一针一线把母亲生前穿过的黑粗布裤子改装而成的。我鼻子酸酸的,忍不住哽咽了起来。我明白,这是父亲告诫我,不要忘记母亲的苦、母亲的爱、母亲的寄托,更不要忘记家里的日子还不好过,要学会节俭、朴素,自食其力。
到了大学,我先后当过生活委员、副班长、班长等。我配合班主任积极管理好班务工作,抓好同学们的学习纪律和生活纪律。每月准时把饭票、菜票发到每个同学的手中,每天总是提前到教室点名,并向任教老师汇报同学们的学习情况。一有闲暇时间,我就到校图书馆借阅图书,吸取书中的各种营养,增加知识面。我是我们班唯一一个参加勤工俭学的人。每到星期六晚上,我就会出现在学校的建设工地上,帮助工人从车上卸下几吨重的钢筋和水泥,每晚能挣3块钱。有一年冬天,我利用寒假到学校工地打工,一个月挣了60多块钱。整个学年下来,我不但没有花家里一分钱,而且还有剩余贴补家用。
我还是文学爱好者和历史爱好者。在大学里,我积极参加各种文体活动和历史研究沙龙。在班级组织的文艺晚会上,我以全班一百多人的名字为内容,创作了相声《游览植物园》,不但拉近了同学之间的距离,还给大家带来了欢笑。我在学校晚会上表演的《小仓娃》片段,也给大家留下了深刻的印象。这都为我后来喜欢文学创作和编纂《义马煤矿志》《义煤集团志》打下了坚实的基础。
我的学生时代,真实、天真、纯洁,一生只有一次。离开学校的大门,走入纷繁复杂的社会,才知道学生时代的弥足珍贵。
因为它是真实的,纯洁的,难以忘怀,所以永远烙印在我的心里,抹也抹不掉。(新闻中心 付蔚)